香菱就道:“大爷,表姑娘素日里瞧着和气,实则自有傲骨,贸贸然送过去只怕不收呢。”
陈斯远颔首道:“不怕,回头儿寻个法子就是了。”
自六月里英夷来京师,陈斯远便存了心思要写一本介绍西夷的书。此时东西往来虽不曾断绝,可西夷自个儿都没历史,又才经历过文艺复兴,生生弄出两千年前写下上千万字鸿篇巨著的先哲,弄得弘文馆都不知西夷到底是什么来历。
且如今地理大发现业已进入晚期,此时合该有一书将朝堂诸公的目光由内转向外。今上逐渐把持朝政,太上时期的老臣病的病、退的退,大顺正值盛世,此时不朝外开疆拓土更待何时?
公心说过,再说私心。陈斯远此前素来以精擅诗词示人,若来日侥幸得中皇榜,说不得就会为名声所累,随侍圣驾为一词臣。
此时写出此书,便是要以才干示人,扭转从前世人印象。
于是顿了顿,陈斯远又嘱咐道:“明日为我多寻一些炭笔回来。”
晴雯纳罕道:“大爷要炭笔作甚?”
“写书。”
晴雯愕然,不待其追问,外间便有婆子寻来,道:“晴雯姑娘快去瞧瞧,鸾儿睡醒了吵着要娘亲,怎么哄都哄不好呢!”
晴雯赶忙起身去寻鸾儿,自不多提。
这日匆匆而过,待转过天来,晴雯、香菱两个随着庆愈往金陵城中游逛;芸香临时把门迎来送往,一早上四家便将各色土仪送了满满一大车,转头甄家也送了土仪来,小丫鬟芸香瞧着咋舌不已,道:“坏了,这回程只怕要比来时还要多一车呢!”
篆儿瞧着眼热不已,又暗忖昨儿个得了陈斯远月例,那往后她合该就算陈大爷院儿里的丫鬟了。因是抢着帮忙,偏生越帮越忙,芸香实在忍不住,便与篆儿叽叽喳喳吵嚷起来。
这日头晌陈斯远安坐房中,邢岫烟心下纳罕,不知其为何不曾来寻自个儿。她参悟佛经,虽不曾学了佛性,却学了个拿得起、放得下。陈斯远不来寻她,她便起身去寻陈斯远。
待叩开门扉,便见陈斯远桌案上铺展了纸张,其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。邢岫烟纳罕道:“远哥儿是在温读功课?”
“偶有所感,便想写一书。”说话间将写就的两张纸递给其观量。
邢岫烟接过来瞧了瞧,见开篇写了《四洲志》字样,略略思忖便道:“远哥儿是想写西夷故事?”
陈斯远邀其落座,又为其斟了茶水,面上笑道:“正是,表姐也知我少时在扬州居停,一街之外便有个西夷庙,虽后来为县令拆除,可我与那洋和尚混得熟稔,倒是知晓不少西夷故事。而今大顺与西夷往来不断,多受其哄骗。
满朝诸公或鄙夷其茹毛饮血,或推己及人,这处置邦交事务总是不得其法。我便想着写了此书,以供诸公参量。”
邢岫烟顿时对其刮目相看,笑道:“我只道远哥儿志存高远,却不想远哥儿原是心怀天下之士。”
陈斯远也一道儿落座道:“公私两便,我也不想来日只做个词臣啊。”
邢岫烟便笑道:“可惜我对那西夷所知甚少,帮衬不到什么。”
陈斯远顺势便道:“表姐帮衬得上。”说着指了指其上炭笔字,道:“我为书写快捷,用的是炭笔。这等炭笔字粗鄙,难入外人法眼,还请表姐慈悲,代我誊抄一遍……便按照抄写经文算,每百字五十文可好?”
邢岫烟嗔道:“帮你誊写还要收银钱?你再这般说我可就走了。”
说着她果然起身,旋即便被陈斯远一把扯了柔荑。邢岫烟到底还是姑娘家,霎时间就红了脸儿,不禁偏了头去,道:“你,你松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