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用李纨开口,惜春便凑过来笑道:“凤姐姐可好些了?”
凤姐儿道:“我这病须得将养着,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啦。”
惜春年纪小,听不出弦外之音,顿时好一番关切。那李纨与宝姐姐却不是傻的,眼见王熙凤气色正好,只脸面故意都敷了粉,哪里像是抱病了?
宝姐姐乐得凤姐儿与王夫人斗起来,自个儿也懒得参与其中。李纨心下暗恨王夫人苛待,虽说先前凤姐儿一直对她多有提防,可她一来并无管家之意,二来也不指望贾兰承袭荣国府家业,自是不会与凤姐儿交恶。
因是待惜春说过,李纨便上前道:“若我说你多歇歇也好,这么大个家业,家中千头万绪的都要你打理,便是再好的身子骨也要累病了。”
凤姐儿心下略略异样,旋即便知此为李纨善意。她赶忙道:“今儿个平儿实在打理不过来,我还想着强撑几日呢。嫂子既这般说了,那我便好生歇一歇。”
二人对视一眼,尽在不言中。
先前凤姐儿处处提防李纨,盖因王夫人之故,生怕管家的差事落在李纨手里。如今仔细想想,不过是王夫人挑唆之语罢了。
什么寡妇不好抛头露面,薛姨妈也是寡妇,薛家大房家业还不是拢在薛姨妈手中?且先前凤姐儿管着内宅,又不用往外头去,哪里就要抛头露面了?
李纨顺势就道:“这就好。我们此来,是探丫头一时兴起,起了个社。如今才起了个头,不免手忙脚乱,便请你去做个监社御史。”
凤姐笑道:“我又不会作什么”湿“的”干“的,要我吃东西去不成?”
惜春说道:“凤姐姐虽不会作,也不要你作。只监察着我们里头有偷安怠惰的,该怎么样罚他就是了。”
凤姐儿顿时笑道:“你们别哄我,我猜着了,哪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!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。你们弄什么社,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。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,想出这个法子来拘我去,好和我要钱。可是这个主意?”
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了。李纨笑道:“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。”
凤姐儿笑着又道:“亏你是个大嫂子呢!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,学规矩,针线的,他们不好,你要劝。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,你就不管了?老太太、太太罢了,原是老封君。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,比我们多两倍子。
老太太、太太还说你,寡妇失业的,可怜,不够用,又有个小子,足的又添了十两,和老太太、太太平等。又给你园子地,各人取租子。年终分年例,你又是上上分儿。
你娘儿们,主子,奴才共总没十个人,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。一年通共算起来,也有四五百银子。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,陪他们玩玩,能几年的限期?
她们各人出了阁,难道还要你赔不成?这会子你怕花钱,调唆他们来闹我,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,我还通不知道呢!”
李纨扭头与宝姐姐道:“你们听听,我说了一句,他就疯了,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,分斤拨两的话出来。”
不待李纨往后头说,惜春就道:“凤姐姐这回可错了,大嫂子拿了体己,远大哥也给了不少,算来一早儿就够用了,我们也是想凤姐姐凑个热闹,这才来请……偏凤姐姐不识好人心。”
小惜春一番话说得凤姐儿讶然不已,李纨素来一毛不拔,这回怎地这般大方了?又想起那会子王夫人几次嘀咕,说那金刚经少说值个五七万银子,凤姐儿心下顿时有了数:
是了,换做自个儿也不好明言得了多少银钱,定要好生遮掩一番。这般想来,如今李纨可是个财主,可不就要掏了银钱?
再仔细思忖,李纨又是个谨小慎微的,掏了银钱生怕显眼,这才拉了自个儿做陪衬?
凤姐儿掩口笑得前仰后合,口中不住的道恼,禁不住心思转动:李纨如今不差银钱……说不得手头儿便有个一、二万银子,足够养她们娘儿俩的,加之素来为王夫人不喜,说不得非但不会帮王夫人争荣国府家业,反倒还会帮着自个儿说话呢。
李纨素来在老太太跟前儿有脸面,有时候她一句话可比自个儿说百句都强,既然她有交好之心,那自个儿自当顺势应承下来。